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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義疏證

「仁」義疏證

  儒学有二大诡弔:一是孔子发明的学说,不叫孔学,而叫儒学,而且儒的真正概念是什么也没有说清楚;二是孔子学说最核心的关键词“仁”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定义。什么叫做仁?孔子也没有说清楚。

  〈论语〉记载孔子说“仁”很多,据统计,仁字出现109次。其对不同的场合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我们试举几个例子: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1(〈论语。学而〉)看来仁的本义是“孝悌”了,是不是「孝悌」就是仁了了呢?

  接下有说,“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2这就是说,花言巧语的人是没有仁的。在〈子路〉篇也有说“刚、毅、木、讷,近仁”,那么,诚实、剛毅、沈靜,不多說話就是仁了?

  “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又说“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3(〈论语。里仁〉)。看来一個人不作惡,對人好,就是仁了,仁不就等於善了嗎?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任人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4(〈论语。阳货〉)看来你能实行这五项道德规范就是仁了?但也是在此篇,“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5似乎与上“五者”又有所不同。

  而更让人觉得费解的是,“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6”(〈论语。雍也〉)前面子张问仁的时候,孔子不是说要“行五者于天下”吗?所谓的行,不就是动了。何以此处孔子又以“仁者乐山、仁者静、仁者寿”而说之?这个仁好像是无为的静功夫而不是动态的“知者”行为。這個仁的說法,似乎與上面的動態仁又有矛盾。而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孔子不仅知道仁是怎么一回事,他求仁,仁马上就得到「吾欲仁,仁斯至矣」7,他需要仁,仁就到他的身邊了。而且他还知道别人心中的仁能维持多久:“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8(〈论语。雍也〉)。为何是三个月?而不是四个月或说五个月?孔子真象〈西游记〉的孙悟空,他可以看透颜回的心。直指“其心三月不违仁”,显然孔子的内心是有一个仁的标准的,他用这个仁的准则来判断颜回。但这个仁的标准是什么,孔子没有说出来。而在〈公冶长〉篇,子张与孔子的对话,孔子没有象评判颜回那样直截了当说仁或不仁:“子张问曰:令伊子文三仕为令伊,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伊之政,必以告新令伊,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9“令伊子文仁不仁?孔子答”未知“,似乎仁不仅要看外在的表现,而且还要看内在的德性。令伊子這樣的行為,只有做到「忠」而已,達不達到仁的標準還說不定。同样是孔子的学生,孔子就知道颜回仁不仁,仁到何种程度,但对子路、冉求、公西赤等仁不仁,他就说不知道了。”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10(〈论语。公冶长〉)孔子对这三个学生的能力瞭解得非常清楚,他们能胜任什么样的工作,孔子都一一点明。但说到仁不仁,孔子既说不知道。这个仁,也是够神祕和難於實現的了。

  有人说〈论语。颜渊〉篇是专讲仁的。我们来看看此篇是如何说仁的: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11这就是说,克制自己,使自己的言行合乎礼仪法度,就是仁了。并且做得到或做不到仁是你自己的事,由不得他人。孔子进一步指点颜渊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12这就是说,你做到一切符合礼仪法度,就是仁人了。那么,这个”仁“不就是等於礼了?而仲弓问仁,孔子又是另一种说法,”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出门时如迎接贵宾那样肃整,差使民众如大祭时那样谨慎认真,我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也不要强加于别人,在国在家都做到毫无怨言,这样就是仁了。这个说法,有点近似现代人说的”凭自己的良心认认真真做事,对得起上司,对得起民众,對得起国家、在家做事都很溶恰和谐,没有一点怨言“。这是孔子对仲弓说的做仁標準;而孔子对司马牛又是另一个说法,”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曰:“其言也訒,斯谓之仁矣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訒乎?”13这里孔子说做事不容易,你能做到语言慎重温婉就是仁了。可以说,如果我们依孔子在〈论语〉说仁的话来解释仁,仁的确切概念、定义是什么?这是很难说清楚的。如果我们认为孔子不把仁的概念说清楚,是孔子自己对仁的概念没有弄清楚那就错了。有个学生叫宰我的打个比方问孔子,“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孔子听了这话很生气,说:“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14(〈论语。雍也〉)孔子心中显然对仁是有个确切的定义的,不然他就不会对宰我这样不伦不类的发问生气了。从孔子的答话可以看出,孔子认定宰我是在胡说八道:井裡怎麼會有仁呢,你哉我不是在胡說八道嗎?我的仁怎麼會在井裏頭呢?

我們從「論語」說仁來看,

第一,仁是一個道德標準,而且這個道德標準非常高。做到「孝悌」、「恭、宽、信、敏、惠」「忠恕」等才能算是仁。

第二,仁好像是一個人處世的行為準則:做仁人要「刚、毅、木、讷」,要樂山,要「其言也訒」,才能符合仁的標準。

第三,仁是禮的準則:「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要做到仁,處處都要符合禮的規則。

第四,仁好像與天道的至善有關,做到仁人,就是一個非常偉大,了不起的事了。孔子的學生,很多人都達不到仁的標準,唯有顏回達到「其心三月不離仁」孔子「吾慾仁,仁斯至矣」。要達到知天命才能理解這個仁,而孔子很少說天命與仁的事。這就使仁有一種神秘感,什麼是仁?就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了。

我们从孔子说仁中得不到其确切的概念、定义。我们从其他方面看看是否有其确切的概念定义。

  〈易。系辞下〉有云:“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15天地最大的恩德,就是创造出我们这个有生命的世界;圣人最大的宝座,就是守住大德道生的位置;如何守住其位置就叫做仁;如何凝聚人力就叫做理财;理财有正当的言辞,禁止民众为非作歹就叫做义。〈系辞〉这个说辞,用“三材之道”的说法,即“天、地、人”,天地广生万物,人,这个最有灵性的生命,如何在天地之间安身立命呢?圣人有一个大法宝,就是他总是能在天地大德的道上安身立命。何以守位曰仁,那么,就是你如何能守住生生之大德的天地之道。仁,躯人徬,上下两横代表天地,这不就是人站立在天地之间吗?所謂的「頂天立地」,仁,就是人如何在天地之间安身立命,就是如何侍赖天地,守住天地之道,也就是〈中庸〉所说的“建诸天地而不悖”16孟子「上下與天地同流」17的意思。〈易传.系辞〉這個說法,對仁的定義是很妥切的。仁人,就是不离道本,守住天地之大德本道的人。“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18(〈中庸〉)而能坐上圣人大宝(天道)这个位置,并非容易的事。以〈中庸〉来说,叫做“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19要“慎其独”才能体悟到这个道。故能做到仁人,也可以说是圣人了。「天地設位,聖人成能」,能守住這個天地設立的大寶座,用現代的話說,就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了。所以一個人能做到仁,當然也就是聖人了。

  何以守位叫仁,那么仁就是儒家圣征的方法论。只要你做到仁,就达到知天命之境界了。如何守位呢?所以孔子就说,“克己复礼为仁”。你用礼来匡正你的一切行为规则,使一切所欲所为都符合天道。这就是礼的功能。以礼践仁,符合礼数也就等於做到仁了。而仁是守住天道那致深致微的大宝位置,这个大宝之位要由你自己的心性来完成。故孔子说“仁者乐山,仁者静”,又说“为仁由己”。仁,是由你自己在“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的心性感悟下而得的。所以孔子有时答他的学生某某是否做到仁则说“不知其仁也”,“为仁由己”,这实在是不好说。

我們從「易經.繫辭傳」這個解釋,就知道孔子為何那麼難把仁說清楚、下定義了。易,是變易。易的算卜我們知道,它是變易運動的。那麼人如何守住那個最佳的位置呢?這個仁,叫「何以守位曰仁」就很困難了。今天你做市長,你就要好好守住你做市長的本分,不能超越或偏離。明天你當總統了,你換了另一個位置,你就得守住做總統的本分。而你下班回到家了,就得做家長的本分。因此,這個仁的本位是經常變易的,你要隨時隨地守住位,確是非常困難的事。所以我們從「易經」找來這個仁的說詞,說仁是如何守住位置,做到最有利於自己在天地之間安身立命,就達到仁了的解釋是很準確的。

  孔子这个“仁”,确是有些含糊其词,但你要找出它的毛病,又找不到。其下,则与道德伦理相联结,其上,则与天命相联系。所以宋儒陆象山说“夫子以仁发明斯道,其言浑无罅缝”20。可以說,孔子是用其仁来“言浑”贯穿整套儒家道德论的。我们现在再来看看,孟子是如何将孔子的“仁”打开来说的:

  孟子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恻隐之心,仁之端也。”21(〈孟子。公孙丑上〉)。这个“恻隐之心”就是同情心,爱心,善心,引发人有这个仁源头就是人的“恻隐之心”。因此,孟子從這個“惻隱之心”而推出“仁”是人,是道。

孟子说:“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又说,“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22(〈孟子。尽心下〉)。孟子在这里说仁是人,人有所忍,是有别于禽兽、动物而说。他有一句著名的话,叫“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稀。”23(〈孟子。离娄下〉)孟子的仁,即人道,是关於人的性善论。人性本善,是有别于禽兽的,是有所忍的。但能做到这点,在人类世界来说,是很稀少的,只有君子,象舜这样的人才能做到。所以孟子这个仁,他虽说是人,但这个人要做到「人皆有所不忍,達之於其所忍」,即做到至善才算是仁。他并不是说一般的人就是仁。

  孟子又说:“仁之实,事亲是也”,还说“爱人不亲,反其仁”24(〈孟子。离娄上〉)。这里孟子强调仁的实质意义就是“事亲”。我们知道,儒、墨两家在历史上曾展开大辩论,墨家极力反对的就是儒家这个“事亲”(亲亲杀)。墨子主张“兼爱”(庄子称为“泛爱”),如果我们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兼爱”,就是爱所有的人类,这不就是“博爱”吗?“博愛”,不就是仁嗎?你儒家的仁既然是至善,那么仁就是爱天下所有的人。那墨子说的“兼爱”就不错了,儒为何要反对呢?原来孟子这个“事亲”的仁,还是在道德伦理上的仁,并没有天道上的仁。孟子在这里的意思是说,你口口声声说爱人,但你连自己的亲人都做不到爱,做不到孝。就是說,你本人修身、齊家都沒有做好,这不是违反了仁的本性了吗?孟子的仁,说到底还是所谓的“合而言之,道也”,这个道就是合乎人性的道。与孔子“知天命”所达仁的境界是有所距别的。我们从佛教的出家人来看孟子这个问题就更清楚:佛教的出家人说“普渡众生“,这当然是爱人类的博愛表现。但是你既离家出走,家人的生死,有没有饭吃你都不管了,这怎么能说是普渡众生呢?这在孟子“事亲”的仁来看,是不能接受的。其实,我们都知道,此举非彼举,这是两回事。佛家说的你不割断这个缘,就不可能修炼。孟子所做的,就是非要把人道这个“缘”与知天命的这个仁继上,扯上直接的关系,把“事亲”说是仁的实质,这就产生矛盾了。类似这样的矛盾在《孟子》里很多。孟子把“仁、义、礼、智、信”比作人的四体,仁为首端,其他为手脚之类。如以人的四体来说,手脚断了,虽四肢不全,其头脑还是可以思想的,其人生還是有積極意義的。但以孟子对“义、礼、智、信”的解释,缺一不可,缺少某一项都不可能抵达仁。如孟子说,“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25(〈孟子。万章下〉)没有礼义,则无门可入,无路可走了,仁何以体现呢?孟子还用“辩言、集义”的方式达到其“浩然之气”。这是孟子用智来求仁的一个例子。孟子也讲用诚来抵达知天命:“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26(〈孟子。腾文公下〉)孟子的“诚”也是思辨的。他的“至诚”包含“动”者的辩证,即静中有动。也就是说,孟子的诚是有所作为的。这与孔子说的“仁者乐山,仁者静”在我看来是不同的。孟子的“仁”,有点类似黑格尔的精神辩证法,它是可辩证的。“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彊恕而行,求仁莫近焉。”27(〈孟子。尽心上〉)孟子这个仁,就是在自我精神的辩证中,自认“万物皆备于我”后而“自得”。孟子在其〈离娄下〉一文中说得更清楚:“君子之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源,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28如果我们将孟子“自得”之道与牟宗三先生说圣人无体,不可言且无可训来看,孟子这个“仁”,还是“有执的存有论”。如依庄子说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29(〈庄子。逍遥游〉)来看,这三者孟子都未能达到。孟子是先立其大者,就象黑格尔先划一个圆圈—人類總的歷史。然后把小的都装进这个大者(圆圈)内,而已来实现其自我完善,最後“得已”而達到仁的境界的。

  孟子对孔子的仁作“十字打开”,反而败坏了孔子作为最高境界的“仁”的圆融性。后儒将孔子的仁解释为“博爱”,所谓“仁者爱人”,以我看都肇因于孟子的「惻隱之心」,「易經·繫辭傳」亦有「安土敦乎仁,故能愛」30一說,仁当然包含博爱、爱人的成份,但仁并非单指博爱的意涵,上面我们已作过分析。韩愈一句所谓的“博爱之谓仁”(韩愈〈原道〉)后儒也跟着起哄,特别是近代的学者康有为,认为仁为二人从,即爱人,也就是博爱。以康有为这个说文解字的解释,我倒以为我以〈易经〉“三材之道”来说更妥切:躯人徬,上下二横代表天地之道,即人如何在天地之间安身立命就是仁。这样说仁,就把孔子所说仁的意涵包罗进去了:“克己复礼为仁”、“仁者乐山,仁者静”,为何他知道颜回“其心三月不违仁”,而对其他学生则知其所任,但不知其仁。孔子这个仁,是可以直达天命的,是在君子知天命的境界上的。所以“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论语。子罕〉)。“利”与道德不和,不可说:“命与仁”,则是不好说。如韩愈、康有为之所说仁为博爱的话,那么墨子所主张的“兼爱”不是更能表现出“仁”的性质吗?这个“兼爱”,就是爱普天下的人类,这就是博爱。何以你儒要反对呢?孟子说“爱人不亲反其仁”,在利益冲突的时候,你亲你的亲人,当然就排挤爱别人。明显你的爱人是有等级的,那你如何做到“博爱”呢?孟子他们如此说是矛盾的。我并不是反对儒家讲“亲”的道德观,而是反对其将亲与仁捆绑在一起。其实,我们从孔子说仁情况来看,孔子这个仁是天人合一最高境界的至善,它与道德论的说教是有所不同的。我们看到,子思在〈中庸〉无论如何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31,曾子在〈大学〉无论如何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32,以及孟子所说的“集义”,都不能不承认在达到最高境界的道上,是一种非常神祕、微妙、不可言说的境界。这种境界,后儒称为“无极而太极”(见周敦颐的〈太极图〉)。既已“太极”,何来所谓的“教”、“爱人”、“新民”及“集义”等等?用〈易。系辞传上〉说的,叫做“神无方而易无体”33。这个“太极”,是没有“量智”(熊十力先生语)的。即他没有“方”,也没有“体”。你如何表达呢?魏晋的儒者,用老庄的道来释儒的天道,宋儒的道学,又渗入佛家禅宗的一些东西。但因其坚持要把道德伦理学与天道紧密地联系一起来说,未免有些落差。说天道时,要静,说道德时,未免又要动,在动静的辩证过程中达致统一。故我说儒是在《太极图》的中心悟道,并不是老庄圆圈外(庄子借孔子说的“方外”)悟道。 老庄的道是不受动的影响的,而儒的道是受动的影响的。因为儒要讲“生生息息”,讲“阴阳”互动之道;而老庄的道是要进入无生死、无古今、无物累的“朝彻”境界34。他是在“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35的“阴阳鱼”中心顿悟了道。顺间他一回到“生生息息”的世界,他就会变动不易,那个道就流失了。我们分析了儒道与老庄道无的不同,就明瞭孔子何以不把他的“仁”说清楚,要“言浑”无确切概念和定义。孟子不解其中奥妙,将其十字打开,这就苦了后来的儒者。我们从明末清初的各路儒者反思明亡就可以看出,他们不敢骂圣祖孔子不把“仁”说不清楚,既拿王阳明来开刀。怪罪阳明的“良知”太过清静无为,以致败落了儒家的刚性致用功能,从而导致明朝灭亡的命运。阳明若九泉之下有知,对此指责也会觉得可笑的。在我看来,阳明对於天命的体悟,最为深入,是深得孔子圣人之道的。他的“无我”、“愚夫、愚妇皆可为圣人”的提法,是与孔子仁的最高境界同体的。达到天道境界,已无智識可言,何来分辨?阳明在《大学问》说,“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大人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与天地万物而为一也。”36这是一种心性的体悟,「其心之仁本若是」的體悟,并非意识的构造。后儒把孔子的仁说成是“恻隐之心”,又说“仁也者,人也”,把仁同等于“爱人”、“博爱”等等,都是一种意为的构造,这对孔子的仁,只能说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易。系辞传下〉说:“天地设位,圣人成能。”天地大宝位置已设定,那就待圣人“何以守位曰仁”了。你如何能守住天地之间给你设定的最佳位置就是仁。而这个最佳的位置在那里呢?就是孔子的孙子子思所说的〈中庸〉,所谓的“中庸之道”。他是在阴阳鱼太极图的正中央的位置。程颐解释〈中庸〉说“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守住“中庸”这个“絜矩”之道,就做到仁了。为什么要“絜矩”呢?原来儒的天道要讲一个范围的。即在阴阳运作的范围内而说的道。超过这一阴一阳就不是道了。故孔子说他“七十从心所欲”时,后面还要加上一句“不逾矩”。我们以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儒道,我看是非常贴切恰当的。从而我们就体悟到孔子何以不把仁的定义、概念说清楚。所谓的“极高明而道中庸”(〈中庸〉)是也。当你“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逐通天下之故”时,你还能说什么呢?你只能感叹说“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37(〈易。系辞传上〉)。仁,就是人在天地(乾坤之道)之间,取得最佳的生存境地。即所谓的安身立命。《易经》所取“三材之道”以作卦,所谓的“以定天下之吉凶”38(〈易。系辞传上〉),无非是给人卜出最大、最好的生存空间。人,在何时、何地,如何做,才能避凶就吉,取得在天下最有利的生存地位?这就是〈易。系辞传下〉所说的“何以守位曰仁”的奥秘所在。仁,就是如何守住天地给我们的这个“生生”之大宝座,即符合天地运转的生存之道也。有人说,仁,即人道,即人安身立命之道,这话看来好象不错。孟子也说过“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39(〈孟子。尽心下〉)但如果依孔子所说仁的意思来看,说仁是“己道”更为确切些。仁,不是他人之道,是你自己的道。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论语。颜渊〉)这个仁,说来说去,都是你自己的事,不是别人的事。一切由你自己,看你如何“克己”。孔子在这里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为仁,是个人的事,是你本人的事,不是他人的事。后儒为了将这个仁提昇为普遍的道德价值,把仁说成是爱人,是博爱,是人道,以我看来,似有些难为孔子之意。如果我们将孔子说的“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40以及孟子的“君子之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孟子。离娄下〉),联系来看,更能证明这个“仁”就是为自己,不是为他人。一切都是为了“自得”,这是君子的最高学问。

  自汉武帝推崇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后儒为了提高儒普世道德价值,将孔子的“仁”泛道德化。董仲舒是继孟子后,把仁解释为“爱人”的儒者。他在他的《春秋繁露。仁义法》里说:“春秋为仁义法,仁之法在爱人,不在爱我;义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我不自正,虽能正人,弗予为义;人不被其爱,虽厚自爱,不予为仁。”41他把孔子“为仁由己”的内在“己道”转而向外扩展,说仁是爱人。你如何自爱,他是不承认你为仁人的,只有你去爱别人,爱普罗大众,才称得上是仁人。而做得最突出的,就是唐代的韩愈了,他在他的《原道》一文中称仁为“博爱”,說“博爱之谓仁”。企图将仁提高为一种普世的道德价值。如果说“博爱之谓仁”,那最能称得上仁人的,就是墨子创立的墨家了。他们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墨家精神,最能体现“博爱”两字,何以儒要极力反对墨家呢?可见后儒已将他们的理论陷入一个悖论之中。清末学者康有为,伪托孔子改制,以说文解字来说仁,说“仁从二人,人道相偶,有吸引力之意,即爱力也,实电力也。”42康有为继承韩愈将仁泛化为“博爱”的说法,此义虽有孟子所说的“爱人”为仁本,但以孔子所说的仁以及《易经》所说的仁来看,“爱人”不可能包涵仁的全部观念。如果以“爱人”那么简单的定义,孔子早就把它说清楚了。何以仁不仁他都不知?孔子不是老糊涂,实则这个仁是守住你自己与天道的一个定位。《易。系辭傳下》说,“天地设位,圣人成能”43就是这个意思。圣人与仁人是划等号的:能做到圣人也就是仁人,能做到仁人,也就是圣人了。所以「易·繫辭傳」說「何以守位曰仁」,是對仁一個最確切的解釋。天地給人類設置一個生存空間的位子,聖人的大寶座就是那道的位置,你如何守住那生生之道就是仁了。歷代以來,很多鴻儒俊傑,他們對這個仁,基本上是從道德層面上解釋,從子思「中庸」解釋仁是道,是人,是愛人;到孟子的「惻隱之心」、「人道」、「愛人」,再到韓愈的「博愛」,對仁的解釋,都是在道德的形而上而說仁,他們都把「易經」這個仁的天命觀給忽視了。因此就把仁弄得一蹋糊塗:明明孔子不說清楚,孟子等偏要說清楚,而且要冠上道德觀而說之。其實,子思在其「中庸」就說了:「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者,其孰能知之?」44,這個「肫肫其仁」,沒有足夠達到天命的聰明智慧,其能夠知道嗎?孟子也說了,「聖而不可知之之胃神」45,這就是仁的玄妙、不可言之,極高明之處。他是在心靈與天地之間的一個定位,孔子「七十從心所欲,不踰矩」46是也。仁,就是「易經」說的:「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用什麼來守位呢?這就是“禮”,做到一切符合“禮”,就守住這個大寶位了。所以孔子就說“克己復禮為仁”。既然做到一切符合禮節,就是仁了,但為什麼你孔子對弟子仁不仁又說不知道,這不是很奇怪嗎?實則我們以《易經》的說詞來解,孔子說的話就合情合理了。《易經》的道,是變動的,是不易掌握的。《易.繫辭傳下》有曰:“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47那個天地設位,即道的位置,是經常變易的,人是不容易守住的。而且守得住,守不住,也是靠你自己。所以孔子說“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已,而由人乎哉?”就是這個意思,這個仁實在不好說。它是要在自己的心性裡來守住的,即在中庸之道上來守住那個大寶座。孔子說顏回其心三月不離仁,可能是孔子看到顏回三個月來,其行為都做到符合禮了。其他弟子是否做到仁,他說不知其仁不仁,就是他不能確定這些弟子的心性,是否做到符合禮。他說他“吾慾仁,仁斯至矣。”就是他自我認為他已守住那個聖人之大寶座了。在我看來,用《易經·繫辭傳》這個“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來解釋仁,是說得通的。仁,就是守住那個生生之道的位置。

1,「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3-4頁。

2,「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3-4頁。

3,「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62頁。

4,「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349頁。

5,「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116頁。

6,「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103頁。

7,「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92頁。

8,「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83頁

9,「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222頁。

10,「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222頁。

11,「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223頁。

12,「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223頁。

13,「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199頁。

14,「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119頁。

15,「周易正宗」,2004年1月第一版,647頁。

16,「大學.中庸」,華語教學出版社,1996年版,91頁。

17,「孟子」,台灣智揚出版社,民國83年版,3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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