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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驗哲學的提出及其建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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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驗哲學的提出及其建構

                                                                                   黃鶴昇

康德的哲學,叫先驗論,或說超驗論。這個人心性先天就存在的認識能力被康德證明出來了。他用綜合判斷的方法,對純粹理性進行了有力的批判,指出了理性的二律背馳。他在《純粹理性批判》的導言中指出:「我們現在所從事的這種研討,不應稱為什麼學說,而只應該稱為一種先驗批判。它的目的不是擴張知識,而是要校正它,並且要對於一切驗前知識價值的有無提供一個檢查的標準。」

康德的用意是非常明顯的,他要為「我們的認識如何可能?」做一個先驗的研討,從而指出理性的侷限性。正如他在《純粹理性批判》第一版序言中所說的:「這種批判將決定一般的形而上學的可能或不可能,而且確定它的各種來源、範圍與限度──這一切都是按照原理而定的。」當初康德建設他的哲學,雖然發現了人類這個先天性的認識原理,但其並沒有更進一步的探討。因此他所說的關於意志自由、靈魂不死,上帝的存在等人類關心的問題就不能得到徹底的解決。我在研究康德的哲學時發現,這是康德過於嚴謹的科學性而捆住了他的思想,也可以說他不能放棄的理性使他裹足不前。他把他的先驗認識論限定為認識的形式,說是認識的法則和規律。他劃定一個認識範疇,這就把人的能力堵死在認識的限度上了。他雖然後來有《實踐理性批判》和《判斷力批判》兩書作為道德哲學的墊補,以一個目的論和人固有向善的道德律令來圓滿他的哲學,但其還是在「執的存有論」(牟宗三先生語:見《現象與物自身》)上,即一定要有一個意識的觀念來執掌理性的運轉,也可以說,康德不敢再邁出一步,達致全無,以致他不能看到人的一個全新境界,一個最高的審美境界──「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看到「天地之大美」。

我們從康德這個先驗哲學看到,既然人類先天就有這麼個認識的程式,而且這個程式決定著驗後知識的展現。即規定著驗後知識的度數和範圍。同時我們也知道,一旦開啟這個認識的程式,我們的意識就有意向性,認識什麼不認識什麼,它就有一個意向性的發展,而且這個意向性的發展是無極的。也就是說,每一項認識都可以永遠探究下去,不會認識完畢。而此來說,我們的心性就不能全而圓滿了。盡管有一個觀念論,用理性的理念對此作出統籌安排,用一個目的觀念來解決:以上帝或物質來建構這個人類世界的根源。但從康德的理性四大悖論論題來看,也不能圓滿地解決人類這個心智不全的問題。我們人類這個宇宙心,它是一個完整的太極。用意識去探究是不能徹底解決這個心性問題的。用意識去探求,只能是各執一端,破壞了陸象山所說的「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整體性。人是不需要向外求而圓滿的。你向外尋求,反而打破心性原來的完整性,變得不全而支離破碎了。另一方面,認識、情感以及意志對美的感性直覺是有影響的,用意識來對美的判斷是不全和有缺陷的,而且意識會擾亂和遮蔽真正美感的出現。既然上述問題的根源,是來自人類啟動認識程式所惹的禍,我們就不得不對這個認識程式進行重新檢討了。康德已指出以往的形而上學成為「海古拔」,它不可能再向上推進一步。我們唯一的辦法,就是取法老莊的道無,取法佛祖釋迦牟尼的「空、寂」論,讓心性空無。即不要啟動認識的程式,不要用知去度、去量。讓心性回歸原來還沒有經驗的狀態。吾無知,吾什麼都不知道,我們就沒有所謂的認識問題了。因為外界所有的,心性也俱所有,心性所思維的理,也是自然世界所行的理。所以,我們就不要啓動認識的程式,讓心性保持純潔性,人不就回復到其本身,其是其所是,得全而圓滿了嗎?我們從老子「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直至無為」看到,所謂的「損」,就是不要開啓認識的程式。損去知識,不要知識。損去一切知識達致空無後,我們腦袋的心性就恢復了其是其所是原型。這就是老子的「各復歸其根」的真知灼見。

腦袋去掉知的東西,心性恢復了原型,既然就沒有甚麼理性的二律背馳的問題了。但是,人們通常被理性所綁架,以為取消理性的功能,人就沒法生活了。就如石頭,殭屍無異了。一個人沒有了思想,沒有了知,這,還是人的生活嗎?但人們沒有看到,人類腦袋那個心性,並非單單有認識的功能,他還有心身愉悅的審美功能。人類這個感性直覺功能很重要,它是建構老莊道無哲學的根基。我們若能證明出人不要知識,沒有知識,還存有一個心身愉悅的功能,一個道界的功能,即人生最高境界的審美觀。這個審美觀使我們看到最美妙的人生,得到人類一生所要追求的最高價值。即他大徹大悟,明瞭了人生的所有價值。那麼,這個人類最高的境界就可以證成了。

我們從康德的先驗論證明出,人類本身就有這個認識程式,這個程式已包涵純粹的知性概念,是不需要我們求知的。而且求知再多也沒用,你的那個認識的程式早就限定你的人生世界。如此,我們就證明出經驗性的知識不僅是多此一舉,而且是對人類達到圓滿最高境界的阻力與破壞。恰恰是意識,使我們背道而馳,擾亂了我們的心性。為道,我們就要摒棄經驗知識。接下來,我們再證明出美的感性直覺,是沒有概念和利害關係的,沒有目的性的而符合目的性,它也是不受意志左右的。而且美感是常常受到意識的干擾與破壞的。這樣,我們就證成老莊的道無哲學了。

以前的唯物、唯心論,可以說都是經驗論,它是以客體與主體互相辯證的學說,失去一方,它就無所依託。沒有經驗後的表像作為論述的支點,這種學說就無所憑據,這就是唯物、唯心哲學家知往不返的爭論不休。康德提出的先驗論,有進一步破解這兩者主張的迷思,但是,其先驗,最終還是要回到經驗中來。即,還是要有理性。康德所做的,是要為理性設置界限與範圍。這對人類自身的反思以及對自然科學的發展都作出很大的貢獻。然而,就是因為康德的批判哲學,他把人類的理性都作了範圍和限度,似乎我們的哲學就此而止步了,再也找不出新路子,只能沿著康德開發的路子走下去。也就是說,沒有經驗,知識就不可能有所發展,人類還是靠著經驗知識匍匐而向前走去。然而,經驗是有限度的,我們人認識的都是現象,不是物自體。我們人能有意志自由而達至無限嗎?

我的哲學,不是經驗哲學,也不是先驗哲學,而是無驗的。

經驗哲學,我稱此為意識哲學。它是靠意識來進行辯證的哲學,無論唯物或唯心,他們靠兩者對立統一的關係,即所謂的矛盾論,來進行持久戰的。此等哲學不斷向上升,升到形而上,就再也不能升了。自蘇格拉底創立辯證法以來,這兩種哲學就沒有誰戰勝誰,只是各說各的話而已。唯物與唯心,也可說是兩分法的哲學,它是用主客體兩方面來論說的,因為辯證雙方是一個矛盾的兩個方面,誰也離不開誰,你消滅了對方,你也就不存在了。這種哲學,是不可能徹底解決人類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問題的。人能得到徹底的自由而達致無限嗎?

先驗哲學,康德開創的先驗論。他對經驗意識來個反轉,不是形而上,而是往下降,降到形而下之下,再也不能下了。他終於抓到了那個沒有經驗的知識。從而使我們明瞭了人類那個心性。原來我們人類之所以有此智慧,有此認識,有此爭鬥,有此榮華富貴,有此諸如磨難艱辛痛苦的經歷?根源都來自於心性那個認識的程式。也就是《聖經‧創世記》所說亞當與夏娃吃了智慧之果後所產生的罪惡:人類有了「知」的功能。先驗論雖然揭示出人類那個認識形式的奧秘,使我們明瞭了心性認識的能力,但由於宇宙的無限,物自體的不可知,人類也不可能徹底解決終極問題。

向上升,我們再也升不了;往下降,康德已為我們降到底。我們還能做甚麼呢?唯一的辦法,就是兩者皆可拋:我不要經驗,也不要先驗,只能是「無驗」。

我不是蔑視人類的智慧,也不是看低後世哲學家的智商與能力。自康德的先驗論出來後,我們的哲學就不可能再有新的發展了。那個人類最高的完善問題懸而未決,那個最最頂層的問題:人類的最高境界,一直沒有得到突破或說完善:所謂的意志自由、靈魂不死,也就是我們中國人說的「圓道」問題沒有得到徹底解決。用宇宙論的觀點說,是我們沒有找到世界生成最後的因子,用康德的哲學術語來說,是「物自體不可知」。套用哲學家牟宗三先生的話說,理性沒有「智的直覺」。理性只會運用邏輯進行推理、判斷,而沒有直覺的認識。如此,我們能找回上帝曾經給人類居住的無憂無慮的伊甸園嗎?也是中國人所說的,我們能過上神仙自由自在的生活嗎?人類真的可以達致無限嗎?

其實,這個哲學的最高境界,中國古老的哲學早就解決了。五千多年前的黃帝無為而治,到周文王的「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逐通天下之故……」,就充分說明我華夏祖先早就悟通無經驗的人生真諦。後來出現的老莊,此兩位「博大真人哉」,不僅又一次抵達這無經驗的最高哲學境界,而且還給出了方法論。老子的「為道日損,損之又損,直至無為」,不就是不要經驗意識的方法論嗎?中華先人,都把老莊哲學,作為亂世處世的哲學,他們不作為,退於道,即作為道上觀去看這個世界。實則就是今人所追求的最高審美價值觀。他要在無概念,無利害關係,無目的性的超越支點上進行「玄覽」,他就可以"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天地之大美」就一一朗現了。

再後來,中國又出現一個哲學家陸象山,他是先驗論的鼻祖。他的「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悟覺,就把老莊的道為什麼要無為,佛的涅槃為什麼要「空、寂」做了很好的注腳。原來,所謂的經驗性知識,都是多餘和不必要的認識,而且這個認識還是破壞宇宙心的圓滿性。有了經驗性的認識,就佔據了程式的某一部分純粹概念,使整套程式不是純粹的、完美的,而是有客體對象的。有了知的心性,是不能全而圓滿的。

在這裡,值得一提的是哲學家牟宗三先生,他用儒道釋哲學,對這個「圓道」問題做了很多工作,到了牟宗三先生那個境界,可說是無經驗的哲學境界了。他的「無執的存有論」與「智的直覺」,不正是化解一切經驗論的迷思嗎?再也沒有執著,也就沒有什麼表像世界的認識論了。然而,牟先生的論述,硬要冠上儒家的道德論,以儒家的道德底線為提升,將儒家的道德形而上學與圓道相連接,我覺得未免有些牽強附會。在牟宗三先生達到的最高聖界那裡,也是無驗的,即無所執的。他不可言,無可訓,已達空無的狀態,何來存有?他這個道德的存有,也只不過是意中之意的存有,即「沌沌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的「中庸」存有,大到什麼都包羅進去的存有。然後「我欲仁,斯仁至矣」。這個仁,是有道德內涵的。牟先生就執這個意而存有了。所以我覺得牟先生的儒道哲學,上到形而上,未免有些淤塞,何為心性既有限而又可無限?既存有而又無執?這只不過是用意中之意來包裝而已。即創造一個無執的意──天道或說仁,再用道德的至善來包裝進去,這樣就圓滿了,人就達至無限了。

我的老莊道無哲學,在此我且稱它為「無驗哲學」。它是徹底的無經驗哲學,無半點的存有論,是將經驗意識徹底鏟除出去的探源歸根,即莊子說的」無無」境界。沒有知性,沒有理性,最後達致一種感性直觀,」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看到」天地之大美」。這種哲學,是不需要意識來辯證的,連意中之意都不需要,他要達到」無為、空、寂」的狀態。即要恢復到老子」各復歸其根」的狀態,也就是回復到全有的心性上。

我們在對意識的探源歸根後,就知道,一旦我們打開認識的程式後,它就與現象互相作用,認識就沒完沒了。而且這個認識,它是根據出現而意向性地深入發展的。這些認識,可以說是無底洞,因為物自體不可知,我們永遠也不能追根問底。我們對這些具體、雜多的知性認識,只有用理性進行整理、綜合。即將這些知識進行一個理性管理,提出一個最高的理念,即以一個總概念來做這些具體的知性概念的統領者。而這個理念不是智直覺出來的產物,而是運用邏輯推理、判斷出來的,它是不能實證的概念。那麼我們可以說,這個理念也是不能全的。它只不過是騙取知性信任的潤滑劑,讓知性能有一個安住所的空中樓閣。既然我們知道理性理念也是個不可靠的東西,我們為何不可以放棄它呢?

我們知道,理性理念是從知性概念推理、判斷、綜合得來的。那麼關鍵的問題就是這個知性了。我不要知性,不要啓動認識的程式,我就沒有知性的概念,沒有知性的概念,當然也就沒有知性的東西迫使理性做出理念。如此,只要不啓動認識的程式,就沒有甚麼知性和理性。因為吾沒有知性和理性,即沒有任何意識,這樣吾的宇宙心就是原來那個心,它保持了原來完美純粹的心性。這個宇宙心保持完美純潔後,我們就可以「感而逐通天下之故」了。也就是說,那個感不再與客體發生認識關係,而是流回它本身的心性,因宇宙心是純潔空寂的,沒有任何經驗性的認識概念的阻礙,那個感就一下可以抵達太極,整個宇宙心就可通達明瞭宇宙世界了。這就是智的直覺,也就是老子的頓悟得道──悟覺。

我在這裡要澄清一個問題,我的無驗哲學,說不要知性概念和理性概念,並不是說心性中沒有這些概念的存在。純粹的知性概念在認識的程式裡已存有,從康德的先驗論已證明這點,無需我再重述。我的無驗,是在心性已有無需再向外求的前提而說的。因為「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經驗再多,於吾何益?與吾何用?所以,無驗哲學不是否定概念的存在,而是否定經驗認識的多此一舉,而且經驗性概念還是污染心性純潔的毒素。如此我們才能徹底拋棄經驗哲學的迷思,摧毀理性理念的堡壘,悟覺出老子的「玄牝之門」來。

我的探索,就是要使無驗哲學如何成為可能?即人不要知性,不要理性,沒有經驗性的概念,還可以抵達一個鳳凰涅槃,或說天人合一的境界。這種徹底剷除經驗性概念的方法論,就是要使人達到盡善盡美的地步。這個無驗哲學, 就是圓道的方法論 ,也可說是使人類如何達到最高的審美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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