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孟之道判釋」緒言
孔孟之道判釋
黃鶴昇
緒言
孔子“郁郁乎文哉,吾從周”1距今已兩千多年了,其一部《春秋》史,也不過是“述而不作”,然其留下的歷史文化遺產,竟讓華夏民族傳承至今,成了一個民族國家的文化標簽。孔夫子儼然成了中國傳統文化的代名詞。然而,自西漢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儒學成為各朝代的顯學。於是乎,各種解釋儒學的文章、書籍紛紛出籠。有“我注《六經》,《六經》注我”的;有講“仁義”之道,“仁禮”之道的;有稱為“君子之學”,“成德之學”的;有說“人道”,有說“天道”的;或說“仁義禮智信”,或是“孝悌廉恥忠”的。這個儒家學說,可說汗牛充棟,五花八門,莫衷一是。當年孔子創立他的學說,似乎沒有那么復雜:“吾道一以貫之”,說“仁”,克己復禮而已。
孔子編纂《春秋》史,對魯國幾百年來的興衰做一個史實的記錄,其并沒有加上個人的看法或論說。其周游列國的政治主張及其棄政從教的言論,零碎散落在《論語》一書里。《春秋》不過千把字,《論語》孔子的話也不過幾千字,加起來也不過萬把字而已。何以一個人說出的萬把字,竟讓華夏子孫幾千年來樂此不疲,研究又研究,逐摸又逐摸,產生出龐大的學問來?不管你是支持還是反對儒學的中國人,都得承認這個孔夫子對中國文化的深遠影響。真是千古一聖夫子哉!可以說,沒有一個人能像孔子這樣享受此一殊榮。
我們既然無法逃離這個儒文化圈,何不對其進行檢討和批判、反省其自身?到底當今提倡的“儒學”、“國學”有多少價值和意義?
自孔夫子創立其“仁禮”學說以來,其學術路向至少有兩次大的變更:孔子講“克己復禮為仁”被孟子提倡為“仁義道德”。“禮”在孟子那里被淡化了,他以義理來實踐孔子的仁,只把禮作為門坎邁過就以義來主導行動路線。也就是說,他繼承孔子孫子思《中庸》那一套“心性”學說。這是第一次路向變更。到了漢武帝時期,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孔子的學說就立為儒學的正宗了,而且還將孔子以前的經典據為儒家所有,所謂的“四書六經”。《詩》、《書》、《禮》、《樂》、《藝》、《易經》等都是儒家的經典。最明顯的是《易經》,被儒家據為“首經”。這第二次變更就大了,由孔孟之道變成儒術,其內容就不單是孔子和孟子的學說,還包括以前“三皇五帝”的學說。太史公說“夫儒者以六藝為法,六藝經傳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2如此我們
1《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47頁。
2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出版,2005年3月第一版,2487頁。
來審視儒學,就有些繁雜廣博了。到了宋明的“理學”,將人道與天道相連接進行論述。其以《易經》、《論語》、《大學》、《中庸》、《孟子》五書作為理論基礎,對孔子的“仁學”進行系統的改造,基本上完成了儒學的形而上學道德觀。儒成為教,已無可解擊。到了清代,也只有經之考證學而已。梁任公說,“凡“時代”非皆有“思潮”,有思潮之時代必文化昂進之時代也,其在我國自秦以後,確能成為時代思潮者,則漢之經學。隋唐之佛學。宋及明之理學。清之考證學。四者而已。”1而民國出現過一陣的新儒學,不久則被共產馬列主義所淹沒。此應該是有思而無潮,見不到我國文化昂進之時代。
到了今天的中國,突然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提倡所謂的“國學”。這個“國學”是什么東西?國家之學?中國之學?中華傳統文化?不甚了了。以當今“鬧孔、尊孔、拜孔”為能事來看,儒學為主流是不會錯的。然,這比民國初年袁世凱大鬧尊孔風潮更復雜。袁氏就孔子而尊孔,而今的“國學”,其范疇更大,“儒、道、釋”以及“墨、法、名家”都可以納入國學的范圍。而當今的“馬克思主義”為當朝執政的理論基礎,是否亦屬“國學”?這個“國學”的概念之模糊與不清,可見一斑。
我們從歷代皇朝解釋、應用儒學可以看出,當初孔子創立其學說是極其單純的,他“述而不作”,只不過把周王朝的典禮制度記錄下來而已。後經子思、孟子發揚,成為“仁義道德”的“孔孟之道”;再後一點,就變成五花八門的“儒學”了;如今又成為“國學”的熱門。這可就熱鬧了:他們對儒學進行量身打造,“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隨心所欲地為我所用。據我的觀察,目前有如下現象:
一是一些反孔人士,胡亂拿出孔子的一兩句話,大批特批一番(其實那套東西也只不過是“五四”以來的陳詞濫調),以為這樣就超過孔聖人了。當今中國人在一股狂躁熱的鼓動下,想做思想家的人太多。你也不想一想,歷代以來的那些“鴻儒俊杰”是吃乾飯的嗎?你還沒有駁倒這些士大夫和那些智者,就想超過孔聖人,不是有些妄自菲薄嗎?這類人自以為聰明超過古人,不把古人放在眼里,我敢說他們根本無法進入古人的學術氛圍中去。這種輕佻侮慢的流水帳,能在孔門面前拿出什么東西來就可想而知了,除了謾罵還是謾罵,根本無學術可言。
二是一些想像力非常豐富的學者,他們完全拋開傳統的章句注釋學和訓詁學的方法,異想天開地做另一種詮釋。這一派有疑古派的遺風,不能說其考究一無是處,但總的來說已把古典搞得面目全非,無可依據了。這類標新立異之人,也是狂躁熱潮流的漂浮者,以奇技異巧來博取讀者的喝采。這類學術在大陸特別興行,新觀點、新思維特別多。讓人讀了眼花繚亂,莫衷一是。
三是儒家的鐵哥兒們派,對孔孟特別忠誠,崇拜得五體投地。孔孟的話句句是真理,“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這一派基本上沿著歷代儒家的路子走來,亦步亦鄒,對儒學下了不少功夫。其對儒的正面優點,發揮得很不錯。但由于其信仰度太深,一葉障目,竟然看不到儒學的一點缺失。
本人,老莊道學之人也。因緣匯聚,要作老莊道無哲學的研究。因魏晉及宋明時
1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北京市中國書店出版社,1985年3月第一版,11頁。
期儒者多講天道,貧道也想看看此道與老莊之道有何不同,探個究竟。不慎就掉入孔孟之道的書齋里,找來“四書五經”讀一讀。不想這一讀,倒讀出些味道來:孔孟之道,有很多東西真的值得挖掘,于是就萌生要寫一寫孔孟之道的想法來。此論,可說是“無心插柳”。此柳是否成蔭?不是貧道所思所慮之在。游刃於聖哲之門,“滌除玄覽”,不亦樂乎?貧道不才,不敢造次,對孔孟之道不敢說有深刻的認識,也沒有淵博的學識。但貧道是個坐忘之人,沒有反孔派的憤世疾欲,非要打倒孔家店的架勢;也沒有尊孔派的敬仰崇拜力量,非要立起一個偶像;更沒有投機取巧派成名成家的利欲心,要做一個嘩眾取寵的思想家。我對孔孟之道的看法,是在老子“玄覽”的超然境界上,試圖靠近古人,閱讀古人,把他們作為一個可歌可敬的智者進行論述,盡可能地還原他們的學術要旨,還他們的一點真面目。當然,斯人已逝,孔孟離我們的時代也久遠了,有誰能真正擔保說掌握了他們的學問?而且儒學是歷朝歷代的顯學,有關孔孟的學問汗牛充棟,很多學問都被人做出來了。我又能從這老生常談中拿出什麼新東西?這也是鄙人誠恐誠惶、不敢多作造次的原因。故鄙人不敢以“論國學”、“論儒學”等來做大學問,而以“孔孟之道判釋”來觀解,也可算作有點自知之明吧?中國國內某些反孔健將如黎鳴等,自吹他是青年學子的新臺階,專以“邏輯學、科學方法論”來嚇人。他說出一大堆邏輯:什么形式邏輯、先驗邏輯、信息邏輯等等,說中國人因為信這個沒有邏輯學的孔丘幾句話,全都變得愚蠢了。把孔子和《易經》罵得一文不值,說全是垃圾。看來全中國就他一個人聰明,好像是因為他懂得邏輯學?乖乖,有邏輯就“大甩”了?沒有邏輯學就是蠢蛋?對此,我則是敬謝不敏的。他們如此數典忘祖,崇洋媚外,恰恰把中國古典不講邏輯學的特殊學問忽視了。不過在這里我也很樂意地告訴這些人士,正因為他們用邏輯、科學實證的方法去審視古人的東西,特別是中國古人的東西,才造成他們與古人的割裂,不懂得古人何之所言。用哲學家熊十力先生的話說,這些人只懂得用“量智”,而不懂得用“性智”。用“量智”,整部《論語》、《易經》就是亂七八糟、毫無邏輯性的一堆廢話;而你用“性智”,則你就能讀出許多與你心心相照應的東西了。黎鳴等雖然懂得一點邏輯學,但他們是不懂得什么叫“性智”邏輯學的。貧道最厭惡的就是用辦證術做學問。說不出自己的東西,沒有自己的東西,模棱兩可,這看似道貌岸然,實則是孔子說的“鄉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