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
分家。 黃鶴昇
土德與百安是父子倆,土德六十五歲了,無勞動能力,不在生產隊勞動,只靠生產隊收割莊稼時,去拾些禾穗、黃豆過日子。他老婆在大飢荒時餓死了,他與兒子百安相依為命,不想這個兒子不爭氣,三十幾歲的人了,好吃懶做,生產隊分配給他的那一點糧食不僅不夠他吃,而且還吃上他雨淋日曬,辛辛苦苦拾來的那一份。人說「養兒防老」,這個兒子算是白養了。為了活命,也不管他什麼父子情了,他決定與兒子分家。
百安呢,人生得矮墩墩的,為人也沒有什麼心眼,老老實實,三十多歲人了,也沒有那個妹仔看上,單身寡佬。在生產隊常被那些婆娘取笑,心中本來就有一把火,那想回到家裡父親不僅不理解,還火上添油,經常找碴子與他過不去。分家就分家唄!我百安年輕力壯,難道就活不過你老土德?你土德已是六十多歲的老頭子,到時看你死了誰來為你燒香拜墳頭?
於是倆人就分家了。雖說是分家,但倆人還是同住一間屋,因為他們就一間屋;雖說是分家,倆人還是同睡一張床,因為他們就一張床;雖說是分家,但倆人還是同用一個鍋,因為就這麼一個鍋。倆人爭吵了老半天,這個家還是難解難分。最後不得不請來鄰居大隊支書記謝阿斗來解決。謝書記果然不同凡響,過來就罵他倆是蠢豬,分家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會,是吃釀米了。
「這樣吧,」阿斗書記如此說,這個家就分成了:房屋就不分彼此了,床嘛,中間劃一條紅線,睡覺時誰都不得佔過紅線;至於一個鍋怎麼辦?書記也與他們分工好了。老土德早上5點至6點用。年輕人好睡懶覺,百安就7點至8點用。午餐11點至12點是老土德用,1至2點是百安用。晚上也安排好了,5至6點是老土德用,7至8點是百安用。也是祖上能積德,還遺存有兩個爛布袋,剛好倆人各得一個,用來裝自己的所有衣物。放置物品的位置也分配好了,各人用房屋的一個角落,誰也不佔用誰的,界線分明,職權清楚,睡也不欠誰。這個家就這樣分好了。
倆人歡歡喜喜,各自過著自己的新生活。
可是過不久,倆人又吵開了。百安說,老土德太不像話了,七老八老,晚上睡覺也不老實,經常佔過線,把他逼到床底下。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做老子的那能這樣霸道?老土德則說這個兒子不知是誰教出來的,專會佔別人的便宜,經常在規定外的時間用鍋煮東西。太不像話了,年紀輕輕就那麼缺德,盡幹些損人利己的事,往後日子怎麼過?倆人吵得臉紅耳赤,祖宗十八都罵到了。鄰居阿斗書記實在聽不過耳,你父子倆這樣吵吵嚷嚷,粗口穢語,有傷社會主義的道德風尚,便走過去嚴厲譴責他們。不想父子倆像得了救星,拉著書記不放。叫他評評理,誰對誰錯?阿斗書記連毛主席語錄都念不出幾條,那知道誰對誰錯?反正你們父子吵架是不對的,是不符合毛主席的教導的。如再吵下去,就叫民兵來抓他們。這一招果然有效,父子倆不敢再吵了。各自坐在自己的床頭,互不吭氣。可待書記一走,倆人又大吵起來。
有一天,父子倆突然打了起來。百安拿著棍子,在追趕著老土德來打,老土德滿街跑喊救命,引來大批民眾圍觀,可是誰都不去勤架。
好在阿斗書記及時趕到現場,扒開眾人,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百安,「你,你這個衰仔,太沒有人性了!連父親都敢打,你還有沒有社會主義的道德了?」
百安這回對書記的權威講話也不怕了,只聽他正義嚴詞地訴責父親:
「各位鄉親父老,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父親,兒子辛辛苦苦從人民公社勞動得來的果實,卻被他他用強盜的手法偷走了。前幾天生產隊分配給我的半斤黃豆,被他偷去十五粒。」
眾人一陣騷動,目光都對準老土德。
「你有何證據說是我偷的?」父親強辯說。
「土德!你以為你做事很聰明嗎?」百安質問說,「我的黃豆多少我都算過,總共2105粒,今天突然不見15粒,這房子又無外人,不是你偷誰偷?」
「昨晚我就聽到老鼠叫,也許是老鼠偷吃了。」父親懾懾地說。
「老賳土德!你還敢強辯!」兒子憤怒了,「今天早上你煮的粥就浮現幾粒黃豆,我看得清清楚楚,你還想抵賴?我不打死你這老賳就不是土德的兒子!」說完舉起棍子就要往土德打。
土德一驚,躲在阿斗書記的背後,叫書記為他作主。
阿斗書記辦事也利落,對著兩個持槍民兵一聲令下:「統統把他們抓起來,
!」兩人民兵衝上去,五花大綁地把土德與百安抓起來。
「軟禁十天,以示破壞我社會主義道德風尚的嚴重警告!」阿斗書記說著,向民兵一揮手,「帶下去!」
好戲就這樣收場了,眾人怏怏散去。
父子倆被押往大隊部去。土德看看旁邊無人,用胳膊猛地碰了兒子一下,悄悄地說,「衰仔,這回你可得感謝父親了,在大隊部十天有得吃有得屙,你在哪裡能找到的好事?」
「我那15粒黃豆咋算?」兒子說。
倆人互視,都滿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