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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道還先生書序

為道還先生書序

                                                                        黃鶴昇

當今世界,以動力橫掃一切的西方理性工具主義已經推演到極致,其給人類帶來的生存困境日益加劇。德國學者韋伯(Max Weber 1864-1920)主張寬容哲學,企圖消除這種理性擴張;後來的哈伯瑪斯(Juergen Habermas1929-)提出溝通哲學。用溝通來融合世界各類文明的沖突。這些大智大勇的哲學家,都看到理性工具主義的危害,也提出了一些解救的辦法。可是我們看到,這種用理性來療傷理性的辦法是微乎其微的。歐盟主張“溝通對話”解決世界外交的手段收效甚微:伊朗、朝鮮的核武危機依然存在;獨裁國家的人權迫害更加猖狂;而中東的恐怖主義更是泄無忌憚。原因是這個理性的腫瘤已根植人類的頭腦中。當年德國哲學家康德指出理性的局限性就是要打破懷疑論和獨斷論的枷鎖,想不到今天的懷疑和獨斷更加猖獗。一個人,他從小就接受那種知性教育:生活習俗、宗教、文化等,早就滲透其中,其理性觀念牢不可破,你的寬容、溝通能起作用嗎?我們清楚地看到,與恐怖分子講寬容,講溝通,無異于與虎謀皮;與獨裁者講人權,他只有把你當傻子------所有種種,就是其觀念已根植于腦袋之中,把它當作一切行動的準則。理性已經病入膏肓,根本無法自救。

多年來,我對人文哲學的很多新理論,新突破,新真理,新思想感到特別的沮喪與無奈:在新潮流狂操熱的鼓動下,各種理論層出不窮,但基本上都是一種理性反思之作,看不到更進一步的形而上學思考。他們自稱已掌握宇宙真理,已破解了人類命運的鎖鏈,實則只是一些標新立異,信口雌黃,自欺欺人,譁眾取寵的浮躁之作。

有多少人能真正坐下來認真地做反轉又反轉的悟覺,得出真正的學問來?人文哲學的學術,墮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理性分析論的結果。人文學術領域受科學技術研究方法論的影響,如今的人做學問,先定一個關鍵詞,然後對這個關鍵詞進行分析,抽絲剝繭,旁徵博引,資料堆積,最後得出結論。這種分析研究方法,已蔚然成風,作為是做學問的固定格式。他們已忘記了更大的綜合,已沒有「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綜合統一。這種分析論的學問,在科學技術領域來說,是非常有效和進步的。但在人文領域來說,則是一種大災難和毀滅性的打擊。人文科學不斷分析,最後必然是分析出靈魂基因,把人的本性、人與鬼神的關係都摧毀了。人沒有了靈魂,沒有了道本,生存的價值意義何在?正如莊子所說的,「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莊子·天下篇》)

人類的墮落,文明的缺失,很多的不幸,是他自身造成的。

人類要自救,不是在創造什麼新理論,也不是什麼新思想,新學說就能將人類拔起扶正的。太陽必定要落山,黑夜是要到來的,我們不如老老實實,承認這個歷史規律,回歸道本。華夏古老的先民老莊、孔孟,早就悟覺出道來,已有足夠的智慧,應對今天的人類生存困境。「反諸求己」,無須再創造什麼新的東西。

當我對中國人文學術界抱著,「前不見古人, 後不見來者」、幾近心灰意冷的時候,一年前,一個朋友轉來一則信息。一個叫楊道還的先生,想要我寫的「中國古人「吾」之哲學觀」一文的資料。因此我就與楊先生書信交往起來。這一來往,令我大感興奮。我們對老莊道的悟覺,都有一種「志同道合」的見解。他在與我討論「吾」與「我」不同意涵時說,「我几年前研究“吾我”问题,想有所验证,找到了您的上述文章,真是喜出望外——比我所想还要彻底。⋯

我以为,庄子《齐物论》中“吾丧我”,是庄子天人合一的关键。吾是那个与天合的,而我则是天地之“委形”“委蜕”(《知北游》)而已。这个吾,与《老子》中的吾是同一个意思,这是老庄学术互通最关键的一个联系。老庄的道和德,所有出入,都可据此理顺。由此《老子》不再是玄学,而是与任何人都有一个联系,这个联系即是,任何人都可凭籍《庄子》去得到吾,然后窥道。人无时无处不在道中,不可逃,却不能识得道,问题不在于“道可道,非常道”的困难,而在于“我”不能“识”,这种不能辨识是由于“吾”的缺位:有的人,虽然知有余,却不能识,对道视而不见,这与王阳明深山识花的典故正成对比。由此出发,我从庄子到老子,又转回来通往墨子和孔孟,将他们的学术整理成一图,花了十余年写成了《中国哲学之结构》一书」。

我終於遇到一個得道之人了。有了一個既可以言,又可以訓的道人。我們幾次書信來往,雖然不多,但很有哲學意義。有次我在信裏說,世界是不可以認識完畢的,每一個認識都是一個意向性,不可能有絕對的認識。就像我們計算圓周率,它總是留下一個小數點,不可能計算完畢。道還來信說,他前幾天正在思考這個圓周率的問題,不想就收到我說的圓周率。我與道還先生未曾謀面,但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們一致認為,老莊的道,靠理性認識來開啟,是不可能的。只有靠「吾」的悟覺,才能得道。有時我們談論讀古書的心得,他說讀古書,一定要達到與古人神遊的地步,才能領略古人說話的真正意義,我剛好也有此體會。很多人先入為主,覺得古人不如我們現代人聰明,自以為了不起,讀出古人的學問不是垃圾就是不如自己。這種人做出來的學問,不是糟蹋古人,就是與古人的意義相去甚遠。更不可能看到古文明對我們今天的意義了。

道還先生大作:「中国哲学之结构」之意義,在於他能進行綜合判斷,「先立其大者,則小者不能奪也。」(孟子語)他把中國先秦文化哲學:老子、孔子的道立起來。他從李宗吾的哲學思想受到啟發,找到一個「匡廓图说」,然後在「匡廓图」架構下進行闡述論證。洋洋大觀,古人之大哲學,就這樣被道還先生立起來了。

梁漱溟先生曾說過「中國文化哲學早熟」(梁漱溟「東西文化及其哲學」)早在幾千年前它就達到鼎盛時期。梁先生並指出西方哲學是講人與自然的關係(唯物論與唯心論),而中國哲學是講人與人的關係(我稱之為思維與思維的關係,是講人類和諧的學問。),它很少指涉到自然方面。就「格物致知」來說,它也不是西方傳統哲學的認識論。這個致知,最終還是為悟道目的服務的。中國的哲學,特別是先秦哲學,已發展到「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特別是老子的道,已到了不用思、不可言說的地步,已抵達人類哲學的最高境界,但由於華夏文化哲學的久遠,長期的破壞和失傳,再加上西方科學技術的突飛猛進。中國人再也看不到自己哲學的博大精深,看不到那「大化流行」、在人類歷史洪流中屹立前行不倒的哲學。很多現代公知,認為華夏文化就是一堆垃圾,沒有邏輯性,不科學。有的甚至認為中國根本就沒有哲學。

我在研究先秦哲學的時候,常常感到一種無奈:我華夏哲學文明,明明擺在那裡,有史記載,有文載道,博大精深,「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老子語),何以到了我們現代人的手裡,特別是到了懂得一點西方哲學,懂得一點邏輯學的學者手裡,則變成中國沒有哲學了呢?

我在這中國哲學黃昏的途徑漫步也很長久了,總不見有來者,心有戚戚焉。這個「道可道非常道」,能被我們挖屈出來嗎?我們用思,用辯證法,是不可以證成的。人只有在「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但「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易·繫辭傳」)「中庸」也說,"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者,其孰能知之?"(「中庸」)老莊、孔孟的道,其哲學的精髓被埋沒也久遠了,有幾人能聰明聖知達天者?而達天者又有幾個「吾」能出來述說清楚?

我終於等來道還先生的出現。我們書信交往不久,他寄來他的大作。「中国哲学之结构:从道德经到厚黑学」,讓我為之一振。此書終於把中國的哲學結構闡發出來了,打破了中國沒有哲學的謊言。他的「匡廓图」構思,不是馮友蘭先生的形而上學說不能說的哲學論述,也不是某些哲學家用辯證法上下折騰的論證,更不是國內的一些學者,將道歸為樸素唯物辯證法的簡單化約。他揭宇宙之太極,示人生之宿命,解往聖之絕學,開智慧之境界。他的思路明確,內道與外道化經緯分明,很好地將我華夏哲學的精髓闡述出來。道還先生的大作,為中國哲學立於世界哲學之林,做了一件非常有益的工作。此書得到出版,是哲學界的一件大事,是中國人文哲學的一件盛事,是為往聖繼絕學的幸事。作為同道者,願為其書做個吹鼓手。是為序。

黃鶴昇

戊戍年七月二十日

黃鶴昇,本名黃學昇。現為歐洲華文作家協會會員,世界詩人大會永久會員。著有短篇小說集《圈圈怪誕》,哲學論著《老莊道無哲學探釋》、《孔孟之道判釋》、《宇宙心論》等書。

游刃於聖哲之門,逍遙於老莊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