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經理義初探

什麼是儒家學說？我曾經在我書「孔孟之道判釋」提到過：說儒有兩大弔詭：一是什麼是儒？說不清楚。二是儒學核心內容仁是什麼？也沒有一個確切的定義和概念。在孔子時代，儒是專門主持朝廷祭事的官，但我們以此來說儒是關於祭祀的學問顯然不通，儒學顯然包含很多其他的學問。如我們常說的「仁義禮智信」、「孝敬恭敏惠」、「忠義廉恥」⋯等。儒家學說是一個很奇怪的學問，孔子是它的祖師爺，它不叫孔學？尊孔孟之道為其綱常倫理道德，但很少人稱孔子、孟子學說，偏偏以儒來尊稱，儒家、儒教、儒學。

以太史公的說法，“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史记》，中华书局出版社，2005年3月第一版，2487页）到了宋代，才由大儒朱熹定出「四書五經」，做為經典。四書是「論語」、「孟子」、「中庸」和「大學」，五經是詩、書、禮、易和春秋（詩經、尚書、禮記、易經和春秋）。其實，「中庸」和「大學」，都是從「禮記」中分出來的。也可說是三書，而不是四書。而禮記又在五經裡面，似有些重覆了。我們要如何理解儒學？歷來有很多解讀，我想以四書五經作為儒的經典，是沒有疑問的。問題是，儒家憑什麼說，詩、書、藝，等就屬於它的經典？其他流派也可以擁有嘛？像「詩」，它本身就屬於文學的東西，儒就把它作為經了，稱為「詩經」。特別是「易經」，被儒家稱為首經。它雖然是一部算卜的書，但它的「係辭傳」既是一個充滿智慧的人生哲學觀。有人說「易經」是道家的經典，易經所說的內容，更多是道家的東西。如「易」說「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逐通天下之故」，又有說「神無方而易無體」，這些話，是十足的道家思想。而儒說「易經」是他們的首經，並說易經的「繫辭」是孔子所作。「易經」當然就屬於儒家的經典了。

我想，儒家把「易經」作為他們的經典，而且作為首要經典，不是沒有道理的。如果沒有「易經」做為儒的理論基礎，儒的一切道德倫理，就沒有憑據依靠了。就是說，它就沒有一個根基做為儒這座大廈的建設了。儒家的道德論說，就不能成立了。所以儒家把「易經」作為他們的首經，就是必然的了。

我們來看易經所說的內容：「易有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像，四像生八卦」。就是說，我們這個世界，是這樣生成的，最初是一個天，然後生出天地，有了天地這個陰陽兩儀之道的演變，我們地球在這個兩儀的運作下，春夏秋冬四季就出現了。然後就出現雷電風雨，金木水土火等就生成了。最後就有了動物、植物、人類各種生物生活在地球上。易經這個說詞，就是說我們人類這個世界，是有一級一級有序地生成的。先有天，然後有天地，有天地，然後有四像，有四像，然後才有八卦。這個易道，是有等級的，天尊地俾，所以儒家就提倡「尊尊等」。所謂的「天地人君師」就是這樣來的。以前的五四運動，批判儒家傳統學說，說儒家強調等級制度，是禁錮中國人思想發展的枷鎖，說不能反皇帝， 是中國不能民主的罪惡禍首。實則是歪曲了儒家的天命觀。現代的社會，它的結構，也是要有總統、部長、市長等一級一級的等級制度嘛。而且 儒家提倡的「天地人君師」，把人放在第三級，在「君師」的前面，它是遵循天道而行的。我们人就要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尊尊等”关系。不是我们人硬要如此做，而是天道就是如此运行的。儒所讲的一切，都是根据天道而来的。「序卦」有說：「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有男女，然後有夫婦；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禮儀有所錯。」（「圖解易經」祖行編著，30頁）易經的算卜，強調六爻成一卦。為什麼是六，而不是七、八或九呢？〈易。系辞传下〉有曰：“〈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傔三材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材之道也。”〈易〉的卦，其最终目的，还是落实到人的身上。我們看爻卦，好像只是用陰陽來算卦，以為易是講陰陽兩道，但易經就說了，沒有人道，算卦就沒有意義了。這個一陰一陽的卦，最終，是要為人服務的。所以易經不只是講陰陽之道，它講的是三材之道。即它的目的，是人要站在卦的那個位置，才能安身立命的道。所以我對仁有一個解釋：就是人如何站立在天地之間。易經有一句話解釋仁：「何以守位曰仁」。做人做到最佳的位置，就是仁了。也就是說，你做父親的，要盡父親的義務，做部長的，要盡部長的職責，做什麼，要像什麼，不要越級做你不該做的事。不要妄自菲薄，隨意去批評你的上司，批評你的長輩。這就是儒家的「尊尊等」。「尊尊等」的倫理道德，是從天道的「天尊地俾」而來的。

儒家學說除了強調「尊尊等」外，還強調「親親殺」。什麼是「親親殺」呢？  親親殺就是強調親情關係。易經說「一陰一陽謂之道」，在易經裡稱一陰一陽就是夫婦之道。沒有一陰一陽之道，易就不能成立了，乾坤就毀了，乾坤毀了，易道就不能成立了。所以夫婦之道，是最親密的關係。由父母生出的子女，當然也就是親情關係。所以儒家特別強調這個親親殺。孟子罵墨子的謙愛，是無父無子，沒有人性，就是這個道理。儒家特別強調孝，對父母要孝順，對長輩要有敬，朋友之間要有信等。就是天道如此，有親疏、遠近的關係。「大學」裡有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個人修身不好，就說他有能力治國是不可能的，同樣道理，一個家庭窮噹噹，家不像家，就說他可以平天下是不可能的。儒家這個「尊尊等、親親殺」都是根據易的天道而來。後來孔子的孫子思作「中庸」，就把這兩條寫出來，作為儒家的倫理道德。

如果我們理解了儒家這兩個倫理教條，就抓住了儒家學說的中心思想。讀四書五經，就比較容易理解了。孔子為什麼那麼強調禮？「非禮勿聽，非禮勿視，非禮勿動」，一切行動都要合乎禮節，就是禮的行為規範，是用來維護「尊尊等，親親殺」的。「易經」好像講了許多深奧難懂的道理，讀來不知所芸？其實就是「簡易」兩字，《易。系辞传上》对此有特别的说明：“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人類要繁榮發展，沒有夫婦之道的親親殺不行，而人類要和諧相處，沒有尊尊等作為社會秩序維繫也不行。所以儒家文化，也可以簡潔為「天道文化」。就是天道下的人類如何文明、有序地發展的文化。我稱為天下文化。中國現代出了不少邏輯學家，對邏輯實證論深信不疑，對易經採取評判的態度。說易經沒有邏輯，是垃圾，大可將易經毀棄不要。我是不敢認同的。中華幾千年的文明，豈能用一個沒有邏輯就否定了得？其實，在中國古籍中，最有邏輯的就是易經。人們能夠拿它來卜算，說明它有一套占卜的法則，這個法則如果說沒有邏輯性，人們如何去遵從？它當然有一定的理性法則。

易經的占卜，是按照易的宇宙原理來卜算的。

它首先認為這個世界有一個道在運行。這個道由陰陽而合成，故易經繫辭傳有說，「一陰一陽謂之道」。「易.繫辭」有說，「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剛柔斷矣。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圖解易經」324頁）可以說，易卜是拿兩個相對的事物來做基礎算數。這兩個相對的數它經過最度的綜合判斷簡化為「陰陽」。即它認為這個世界是由陰陽相蕩而形成的，有點類似黑格爾的「矛盾論」。易是用一陰一陽來算卜的。陰：- -，兩條斷線符號代替；陽：—，一條直線代替。要六爻成一卦。為什麼要六爻，上面已有說明。易卦總共有六十四卦，每一卦有不同的意義。即算出你站在何種生存的境地：吉凶。最後教你化險為夷。

易卜是根據其宇宙運轉原理來作卦的。根據其最早的筮法揲蓍布卦：「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掛。」（圖解易經，100頁）從這個筮法我們可以看到，五十根蓍，拿出四十九條來做卦，因為一條代表天（即整個宇宙），是不能用的。將四十九條蓍分為兩份，就代表天地，掛一以象三，代表天地人。揲之以四，代表我們的春夏秋冬四時。

1 分二：隨機將49策分為兩半。

2 掛一：取其中一半之一策，掛（夾）於手指間。（掛一以象三：當夾了三策時就知道有了三次變化。）

3 揲四：兩邊分別以四根四根計算其策數。

4 歸奇：將所計算的餘數（奇）放在一起（可夾於指間或放在一邊，餘數為1~4，所以若整除時，餘數為零時，必需取走四策，而不是不取）。

成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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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以上操作即得一營。連續操作三次之後，也就是三變，即得到一爻。此時計算策數，總策數除以四，或者看「揲四」結果中有多少堆（每堆四策），可得6、7、8、9四個數中的一數，將數字記載下來，並畫下其陰陽。如此操作6次，就得到六爻，也就是一卦。（摘自網絡「易學網」）。

單數代表陽「—」，雙數代表陰「- -」。有時會出現老陰，老陽。老陰歸陽，老陽歸陰。

易為六爻一卦，以前伏羲氏創的八卦是三爻為一卦，只有八個卦，而文王的易是六十四卦，多出八倍。就八卦來看，我們古老的先民，是將構成天地萬物分為八個元素的：乾、坎、艮、震、巽、離、坤、兌。乾代表天，離代表太陽，震代表雷，兌代表海洋、河流，坤代表地，坎代表月亮，巽代表風，艮代表高山、陸地。如果我們以現代的科學來看，這種說法很籠統，也不是很科學。但從四五千年前來看，我們的先人伏羲氏能夠將這個世界進行綜合判斷，得出八個元素，是非常了不起的了。後來又有了五行的「金木水火土」。人們把這五行加入易卦算卜，使得內容更加豐富和奇妙。無論是八元素還是五行方位，爻成時還是以陰陽來作卦。即一陰一陽謂之道。從下到上，劃出六條線（陰陽線），就成一卦了。如上面的豐卦和大蓄卦。陽稱為「九」，陰稱為「六」，如最低層的陽線稱為「初九」，陰線稱為「初六」，這初九、初六可不是我們日曆上的月初九、初六，它是爻線排列的謂稱。成語「九五之尊」，就是帝王之卦了。初九，九二，九三，九四，到九五，這是陽氣最充足旺興的時候，所以九五就是上到最高點了。但六爻成一卦，最高不是還有一個「上九」嗎？為什麼不是上九之尊呢？這就是易經的奧妙了，上到最後一層，就是太過了。陽極或陰極都不好，它要往回轉了，有物極必反，否極泰來的意思。六爻成卦出來後，就確定此卦是什麼卦，根據此卦的卦辭得出其總體卦義，然後根據爻辭進行分析，得出每爻的意義。而在易的每一卦中，又可分出兩個八卦，又可根據兩個八卦是否對立相稱和合，如上面的豐卦，震為上卦，離為下卦，震為雷，離為電、火，雷電相加，威明備足。由此而得出整卦的運勢，豐卦就是非常威明，象徵豐盈碩大。由此可見，文王演易，還是根據前人八卦的經驗而演變出新的易卦。後來的易卜，又加入一些五行學說，加入天干地支，使易更加複雜難解，從而也頻添不少的神秘性。易經的精神，本來就是「易、簡」兩字。這不是我的發明，是易經「繫辭傳」如此說的：「亁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說明白點，易，就是變化，簡，就是如何在變化複雜中簡化到最可實行的行動點上。即我們在這個千變萬化的世界如何安身立命。我歸納為四個字，叫「容易簡單」。將自己容入變化之中，簡化出自己最適合的生存方式。這就是「易簡」的真正意義，而成位乎其中就是成仁了。這就是「何以守位曰仁」。仁，就是你站立在天地之間最佳的生存位置。

我注意到，爻辭的解釋，是要根據整體卦來說明的，同樣是初九的爻辭，不同的卦有不同的解釋。如上面的豐卦，爻辭初九：遇其配主，雖旬無咎，往有尚。而大畜卦的初九既是四個字：有厲利己。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到，當初古人周文王是如何將這一卦解釋成這個運勢，而不是那個運勢？很不好說。豐卦與大蓄卦同有初九，為什麼兩個初九所遇的命運會有差別？那肯定與上一爻有關，在往上解析，整個卦的意義就出來了。

從易經的義理與它的算卜方法我們可以看出，易是根據宇宙世界的變化而得出的一套學說，它是有一套邏輯在裡面的。他從乾，生出一個坤，有了對應，得出一陰一陽。它的「一陰一陽謂之道」，就是通過歸納法得出來的。由一陰一陽，生出四時，四時生出八卦。這個世界就這樣形成了。「繫辭傳」說的道理，精闢、簡明、扼要，運用的是綜合判斷，很有邏輯性。那些詆毀易經的人說易沒有邏輯證明，是一堆垃圾，沒有用，我是不敢苟同的。中國人很早就懂得用綜合判斷，運用邏輯的歸納法，把事物的變化歸結為八個要素的相互作用。創造八卦的伏羲，距今早少也有五千年。後來又有五行（金木水火土）的出現，有人說希臘阿里士多德是門類科學的創始人。他做了各種科學的分類工作。物理學、化學、數學、生物學、邏輯學等等。其實中國人很早就懂得分類，如銅、鐵、錫等，我們一看文字就知道是金屬。霧、霾、電，一定與氣象有關。植物的命名有木字邊，草字頭一定是屬草科類。等等，中國人在自己的文字上，早就做出分類科學。只是他不說這是什麼邏輯，那是什麼邏輯。沒有理出專門的邏輯形式。以我看來，邏輯是人們根據人類的知性，總結出的一套思維方式。如形式邏輯，辯證邏輯，先驗邏輯等，現在又有什麼信息邏輯，全息邏輯等，全是後人根據知性、理性思維經驗總結出來的思維方式。那些有點邏輯學知識的人也不想一想，以前沒有這些邏輯形式，古人對事物的判斷都是錯的，沒有理性？其實人天生就有一套理性思維，他在探索事物的時候，一定是按照事物的理，因果關係去思維的。這期間一定用到邏輯，只是他不知道這是什麼邏輯而已。說古人沒有邏輯，那是笑話。那些古典，能傳下來給我們閱讀，並有所收穫，就證明這些書，說得有道理。有道理，就有邏輯在裡面。說易經、傳統文化沒有邏輯，以此來全盤否定中華文化沒有價值，是非常惡劣的做法。你的祖先生存了幾千年，一句話說他們沒有邏輯，就把他們的經驗全廢了，這就是數典忘祖沒有邏輯的一個表現。

易經，從義理上看，它的闡述是很有邏輯的。但算卜，我就不敢苟同了。它以陰陽兩桿來組成卜卦，以六爻為一卦。在爻的過程中，都是或然性的。你手中分出的卜箸，也是或然性的，而且它的演算有六十四卦，得出結果是什麼，中的概率性很小，多少千萬分之一能中的？我以為這個算卦，就像人們買樂透彩券，那些樂透彩券，有49到50個數字，你只能填6個數字（易經六爻成一卦），這六個數字能否中獎？千千萬萬人買了才中一個，概率非常低。所以，算卜，古人是用來「決嫌疑」的，不是事事都要算卜。早在舜帝時代，就有這個傳統。舜要大禹做接班人，禹說，要不要卜一下，看是否可以接帝位？舜說，大勢所趨，就不要占卜了。人沒有猶豫不決的時候，就不要占卜；事情很明朗，也不要占卜，這是古人的經驗。現代人無論大小事，都要來卜一下，這是違反古人占卜的規則的。而且有人還對算出的卦有誤解，以為豐卦就很好，損卦就很不好。其實整個易，就是教你如何應變，沒有最好，也沒有最壞，都是可變化的。用通俗的話說，就是「樂極生悲，否極泰來」。

占卜時，心要很虔誠，否則就不靈驗。古人占卜，也是一次過，不能重復占，重復占，就沒有效果。所以，有很多易專家，說易很靈驗，占卜都很準，那是各人有各人的體驗。我認為易經的義理是不錯的，但算卜靈不靈，我是打折扣的。算命先生算了那麼多，當然會有一次非常靈驗的。是否有不靈驗的，肯定也有，只是他不說而已。

儒以易為首經，多是它的義理，符合儒家的道德標準。有儒者把易的占卜做為儒的博大精深，到處宣傳，我認為是過了。儒家把占卜這樣神秘的東西做為儒學一部分的內容，有其淵源，「尚書.洪範」有講「決嫌疑」，「左傳」也有紀錄占卜的事。漢代的董仲舒主張天人效應，當然也離不開占卜。宋代程頤、朱熹等對易經的卦都有很深入的研究，並用卦來解釋儒的義理。可以說，儒作為入世理學，遇到不可言說的最高真理—天道，不知如何說明白，剛好易經的占卜，可以填補這個理論缺陷。宋儒看出其中奧妙，把易經作為五經中的首經，就是必然的了。